第二章 青丝索（2/2）
是个神仙就清楚，渡劫云一旦降了谁的天雷谁就跑不掉，这劫你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没得商量必须经历，熬得住从此寿与天齐前罪一笔勾销，熬不住就此魂飞烟灭，到时别说是打入六道再世为人，就是请了女蜗娘娘出山想要凝了魂魄再造一个仙出来都是没可能的事，所以天庭里的神仙们过得都是小心了再小心审慎了再审慎，生怕一个不留神触犯天条，贬了仙籍事小降了天雷事大。
酆都大帝也说，天庭历史上降了天雷还能活下来的神仙有两个，一个是五百年前的画皮鬼王，还有一个他不肯说，今天这仙童是第三个。
寿诞过半酆都大帝格外严肃的盯着我和郁垒道：“虽然这仙童的胎朕已经给他选好了，人也已经派楚江王过去接了，但是不管职位高低，大小还是个神仙，就算再是仙鬼不容，神仙到了咱们鬼界，也还是会有些到家的感觉，不像再世为人，那会让他感觉自己被流放了，就算再是大富大贵，也不会像在天庭里那般与世无争的如鱼得水。所以说待会你们东方鬼帝就过去接楚江王的班好好劝劝他，别要喝汤过桥投胎了，还是哭哭啼啼的抹鼻子。你们要晓得，这神仙呢总还是带了点仙风道骨的孤傲清高，这种的投胎最是要不得，所以投胎之前一定要看好他。你们想啊他这一天过得都是甚么日子，大清早说错了一句话被降了天雷，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全是伤不说，这麻溜的又要被打下来转世投胎，没有情绪不可能。”说着又看了郁垒一眼“你小子不是有超能力吗，待会你就施展你的能力好好劝劝小仙童，这事若是办得好咱们也可以在天帝那里邀功。”
寿诞还没结束，我和郁垒便被酆都大帝一叠声催着出发了。
从伽蓝街一路走出去整条街上热闹非凡，张灯结彩摆夜市，跟我活着时候的西湖香市也没多大分别，郁垒的名气比我要大的多，一路上跟他打招呼的鬼三步两步就有一个，只不过都是男鬼，还都是美男鬼，女鬼鲜少有之。
路过十王殿和无常殿的时候都是黑灯瞎火空荡荡的，想来楚江王还没有做完公事，一定是按照酆都大帝的约定，在孟婆亭等我们过去交接。
今儿整个酆都里大放假鬼门关大开，白无常回家陪老婆不当值，只有黑无常形单影只，照常是抱着他的锁链顶着他的高帽子，一如往日的镇守在此，我因有事在身只简单同他打了个招呼，说了声有事在身要出鬼门关，黑无常也同我打了个招呼，说神荼大人一路慢走，侧身给我和郁垒放了行。
登上水鬼鬼差的渡船，沿着黄泉路一路向西行，出了忘川就在望乡台下。
彼时天色已晚，孟婆亭里挂起一盏长明灯，亭后立了个长身玉立的鬼影。
孟婆的亭子我一般不来，所以不是太熟悉，只是大概晓得她的体貌特征。
其实也没甚么体貌特征，因为这里永远都只有她一个人，而且也很好辨认，就是一个身材不高的老太太，满头的银发如霜在脑后绾了个大大的婆婆髻，早已辨不出颜色的破衣烂衫上补丁摞着补丁，好像每一分每一秒补丁的数量都在增加，手心里永远拄一个分不清是甚么材质的大头拐杖，拐杖身上挂满了形形色色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瓶子。
这些瓶子是甚么由头，我之前也听崔判官提过一回，说那是用来装每个人生前流下的眼泪的，死前是眼泪死后来熬汤，换言之等我喝汤过桥要投胎的那一日，也要把自己这一辈子流下的眼泪再喝进去，还有一种通俗的说法是，一个女子生前流下了多少眼泪，就是上辈子脑子里进了多少水。
楚江王站在孟婆亭的后身，隔了我有一段距离，大抵是穿一袭浓墨色的黑袍，一柄金色扇骨的折扇横亘在他的两袖之间，整个人背着灯光而立，瞧不起他的脸瞧不清他的眉眼更瞧不清他的神色，只瞧清了他那古典优雅的感觉，那感觉让我有种分外熟悉的感觉，熟悉到有种钻心的疼。
见我走过去他先开口道：“神荼姑娘，人还没有到劳烦您再等等。”
我闻着他周身上下淡幽幽的冷香道：“不着急，二王爷辛苦了。”
直觉上他好似是对着我淡淡的笑了一下：“神荼姑娘见外，都是应该的。”
郁垒扯了扯我的衣袖，在我的身边蹭了两下道：“姐，他的身材真好啊！”
我极其不耐烦的把胳膊从他的手心中抽出来：“郁垒，你能不能消停一会，这可是你的属下啊，你能不能不提这事，你能不能先把人稳稳妥妥送走。”
郁垒翻了翻他如画的眼睛：“说说而已，又不是真的有想法，真没意思。”
我看着他无所谓的样子哭笑不得：“行，但愿你这一回说到能够做到。”
郁垒吐了吐舌头：“他又不是我的菜，别是姐你瞧上了吧？”
我故作热泪盈眶的搂着郁垒的肩膀道：“是呀，是呀，你姐我可没你荒唐。你要荒唐也该分个轻重缓急，特别是像你这种，早就大名荣登酆都大帝黑名册的鬼，可真得好生收敛着点，免得因为男色而要了小命，得不偿失。”
郁垒站在我的身旁愣怔了许久，才小声嗫嚅着道：“姐你不会是吓我吧。”
我还没来得及继续挤兑他，便听到又一道响彻天际的惊雷在酆都的夜空上炸开了花，灼闪的雷电直削而下，一朵慢慢腾腾的灰黑色云头，摇摇晃晃落在楚江王的身边，落在孟婆亭后身的台子边缘。
那云头瞧着大实则小得很，最开始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甚至没有声音，等了几分钟，才从那有些破败的云头里翻出来一个面色惨白的小仙童，三千青丝如同绳索，一根一根缠绕在他瘦削的脸颊旁边，宽袍大袖的素白色纱衣已经碎的不成样子，嘴角边全是喷溅状的血污，一丝缠着一丝可怖的心酸。
楚江王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脑袋有些愤怒的道：“为仙不易，你主子思凡偷溜下界会情郎，本就是犯了天条不可饶恕，在王母娘娘面前你有何说话的份！少说一句你会死吗！这一回若不是你主子织女出了面，嚎了一路替你求情，你恐怕连仙籍都保不住了，渡劫云又算甚么！”
那小仙童哆哆嗦嗦握住他的一只手，颤着嗓子惨兮兮的叫了声仙君救我。
楚江王又道：“这一回算是你阴德积的大福报积的大，只需做一世的还债童子，等司命星君的命格簿子写完，便可以重回九重天再次位列仙班。但是记住了，这一世不要去争名夺利，因为你的命格簿子里面并没有给你记上建功立业这一笔，你若是强求，不但还不上求不得的债，还会留下诸多的六道因缘，到时就算是织女出面，因你坏了规矩也不能再回九重天，明白我的话吗？”
那小仙童仍是满眼含泪，拉着他的衣袖，规规矩矩的点了点头。
楚江王接着道：“这一世轮回不会敛了你的周身容貌，只会消除你为仙时的记忆，你仍是再世掌管誊写文书。”然后回身一指我“我的官职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之后的路会由神荼姑娘接手送你，你还有甚么要说的？”
那小仙童唯唯诺诺了几句，甚么为何仙君可以我就不可以，我没听真切。
楚江王又低声劝了他几句，我也没听真切，只听到他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一番话说完，楚江王在暗夜中对我躬身鞠了个躬，又识大体的公事公办交接了几句，转身绕过孟婆亭后身的石头楼梯，下了亭台登上鬼渡船便离开了。
那小仙童看到楚江王离开了，眼泪珠子扑扑簌簌直往下流，看的我心疼。
郁垒擦着我的身边走过去，牵起他一双颇为女性化的手，又把他揽进自己的怀里，贴在他的耳畔说了几句甚么，然后那小仙童便像被催眠了一般，乖乖接过郁垒递给他的孟婆汤一饮而尽，然后在鬼差的指引下，一步一步走过奈何桥，看完了三生石上的前世今生，然后头也不回的走进了轮回。
我目送着他按照酆都大帝的要求，在没出事很听话的步入轮回之后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觉得今儿晚上这任务完成的忒圆满，喝汤，过桥，看三生，在阴间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任何鬼都没法子改变。
作者闲话：